老家打来电话,托我买部压水器,说是想在屋旁打口井,解决生活用水问题。
“老家门前不是有条河吗?”我问。
“那河水早就不能用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大惑不解。
“哎!这一时半刻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,什么时候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放下电话,心里总像失去了什么,久久不能平静,离开老家三十多年了,旧时的物事,大都已经忘却,但老家门前那条河,我依然记忆犹新……
清亮的河面上架着一座石桥,石桥的一边是座石山,山上没有树,只有一片片开着小白花的茅草皮,草皮的四周长满石菌,另一边是长满旱柳的绿草地,这旱柳没有垂柳那样婀娜多姿,它二三米处就开杈,但枝繁叶茂,高达10多米,据老人们说,这柳树全身是宝,树皮、树叶、树枝、树根、都是药,小时候我们在河边玩,若手脚外伤或肿疼,嚼口柳叶往伤口一敷,立即就好了。阳春三月,吊着柳絮的树冠罩在河面上,就像一排带着金穗的大阳伞,让人赏心悦目。
这河不宽,水也不深,横跨河面的石桥,是由二长一短的三块青条石连接而成,两个桥墩,各由二块约三十公分厚的麻石叠成,河水一年四季,潺潺不息,清澈得能映出人影,人站在石桥上,能清楚地看到河里的沙石和嬉戏的鱼虾; 石桥上下游不远各有一个潭,上游的叫石壁潭,水深齐大人的脖颈,这是供男人们洗澡的地方;下游那个叫沙子潭,水稍浅一些,潭边有一排油珠石,这是女人们洗衣或洗菜的地方。
这河有多长,我没有从头到尾走过,留存在脑子里的,只不过是老家门前的那一段,在我的心目中,它不仅是我儿时生活的乐园,也是我青春活力的源泉,小时候,每到阳春三月,河边的柳树便率先吐绿了,我们几个小伙伴常来河边放牛,将牛绳往牛角上一缠,便独自玩耍去了,或爬上树去掏鸟蛋;或到石壁山上捡石菌;或到河滩上掰螃蟹……玩出一身臭汗后钻到石壁潭里洗个澡,身上的疲劳便烟消云散。当肚皮贴着脊梁的时候,便到河里捕鱼捉虾,那时候,河里的鱼特多,人坐在桥墩上,把脚伸到河里,也能招来鱼,把脚心戳得痒痒的,会捉鱼的,手里拿根柳条,到河里转上一圈,便戏法般地变成了一串鱼,一不小心,还会在沙子潭里摸出几只脚鱼来,八十年代初,我和城里的女友,现在的爱人回老家过门,想到家舍的寒酸,心里便忐忑不安,没想到那天女友却异常兴奋,回城以后,我问她对老家的印象如何,她悄悄告诉我,她特喜欢老家门前那条河。
多少年来,这河就像神话传说中的圣母,用她甘甜的乳汁,哺育着沿河的生灵,滋润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,现在怎么就不中用了呢?我不敢想,也不愿想。
清明节前夕,带着满腹疑团,我和爱人回到了老家,与其说是祭拜早在天堂的父母,不如说是想看看我魂牵梦萦的那条河,然而,眼前的情景却让我大吃一惊:河里流淌着的是脓一般的白色液体,柳树没了、鱼虾没了、石桥被水泥御制板所取代,只有那座石山面貌依旧,茅草皮中的小白花孤零零地低着头,像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……
“这水怎么变成这样了?”我问过河的老乡。
老乡告诉我,河上游办了个选矿厂,污水就是从那里来的。
“环保部门难道没干预吗?”我问。
“干预过,政府还下了停产整顿通知书,老板请户主们吃了一顿饭,每户补了一点钱,让我们每户打口压水井,暂时忍受一下污染,然后说是达到了国家排放标准,又偷偷生产了。”
“没人向上反映吗?”
“吃了人家的,拿了人家的,还向上反映什么?何况人家还有协议捏在手里。”
一阵寒风吹来,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,突然觉得身上好冷。
“回去吧,别把支气近]管炎弄发了!”爱人对我说。
我本想告诉她,柳树枝是可以治支气管炎的,小时候我也试过,但看到光秃秃的河岸,又缄口了,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,河柳本来就是连体的,河病了,柳又岂能独存,人病了,可以通过医治,达到康复;河病了,可以医治并康复吗?
“会的,一定会的!”我默默地祈祷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