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又住进了医院,这次住院,不可能再出院了。因为仪器检查和医生诊断,父亲体内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。随时可能乘坐泪水和呼唤去西天极乐世界,不再回来。 父亲住院后,开始一天天消瘦,不能进食,大小便已经失去了控制。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。每天只能靠营养液延长生命。我不知道,父亲这盏燃烧了八十一年的生命火炬何时熄灭。但我还是希望父亲能多照亮我一些时间,减少我心灵的疼痛和黑暗。
父亲四年前患了脑溢血,经过抢救治疗,留住了生命。在父亲卧床的四年里,我和弟弟一对一天的在床前侍侯。每年春秋两季给父亲输一个疗程的治疗液体。血塞通,甘露醇,起到了调整和拯救的作用。每月还要给父亲吃六、七百块钱的药。使父亲的病没有往坏的方向发展。如果父亲不再添病,再活十年八年一点问题也没有。
今年入夏以后,父亲开始消化不好,经常拉稀。我以为是肠炎,找社区医生在家里给父亲输液。父亲是好一段时间坏一段时间,半年内住了四次医院。化验,b超,透视,照相,都查了,也没发现病变。这次住院一查,癌细胞就扩散了。病来得真快呀! 这次送父亲住院时,父亲说什么也不愿意去。他拉着我的手说:“我不去,我怕去了回不来了,我怕死。”像是父亲有预感一样。父亲像个孩子拉着我的手直哭。
父亲的病痛我不能代替,父亲精神上的疼痛我无法医治。我只能用孝心和良心来侍奉父亲。也许能减轻一点他精神上的疼痛。 我家姐弟妹五个,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。姐仨个早已退休。父亲有病后,夜里看护就是我和弟弟的事,我从来不用她们,甚至连三个姑爷也不用他们。我始终认为:出嫁的姐妹已经是人家的人了,她们来照看看是良心和客情,不来是本分。我没有理由挑她们。再说,我自己做好我该做的事,别人怎么做与我无关。
我妹妹很少回家,有时给她打电话说父亲病了也不来,她和我母不知有什么矛盾。我大姐退休十年了,每天坚持早晨锻炼,参加老年社会活动。旅游,演出活动很频繁,就在父亲在家输液期间她还去旅游或看望单位的宋姐,她说宋姐也发烧了。姐姐在外干的事情可以选上《感动中国》的女性了。二姐退休在家给儿媳做饭,有事打电话就来,没事十天半个月也不来。姐仨之间也有攀比的心理。我想那是她们的事情,我没权利干涉,我也不想过问。
父亲躺在病床上,闭着眼睛。我坐在床边盯着父亲一些细微的变化。父亲额上很深的皱纹已经浅了,脸上细密的皱纹也舒展开了。其实,我知道这不是好兆头。父亲非常消瘦了,腿上的肉就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。 父亲仍不停地咳嗽,肺里积液很多。但他吐的力气都没有,我只好用手往外掏。只要咳嗽,就拉大便。说是大便,其实就是黄水。每天夜里妻子不知要洗多少次,为父亲换多少次尿布。妻子一点怨言也没有。妻子的行为得到了同病室住院的人们好评。人们说妻子比我的三个姐妹还好。我听了感到很自豪也很欣慰。
我父亲在没病之前一直不喜欢我,生病后,知道五个儿女谁好谁差了。我记得父亲曾经说过,我祖父也不喜欢他,一九六二年我祖父病倒在抚顺,在回河间老家的路上,是我父亲背回来的。我伯父和叔叔只拎着很轻的包袱。祖父爬在我父亲的肩上说,就我父亲是最孝顺的儿子。如今,我父亲也像我祖父一样,知道了我的重要,但我不埋怨他。 父亲这一辈子很不易,十四岁就到辽宁抚顺煤矿下井,十六岁来到唐山煤矿。在开滦机械厂干了三十多年的化铁工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退休。父亲在开滦工作了四十多年,苦了一辈子,累了一辈子,可到享清福了,又得了病。如今父亲已是儿孙满堂了,其实他也该知足了。
父亲躺在床上已经不能进食了,每天凭着液体延长生命。看到父亲受罪的样子,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这就象人们所说的那样,有一种疼痛不能代替。父亲被病魔折磨着,有时呻吟一两声,但声音非常微弱。他每天处于半睡半醒状态。我不知什么时候,父亲睡着了就不再醒了。 守在父亲身边,我没有眼泪,我看着父亲被病魔折磨实在很无奈,医生找过两次,征求化疗,我问医生还有意义吗?医生说,反正也是公费医疗,治疗一下还是有点作用的。我想化疗是很痛苦的,父亲已经经不起折磨了。再说化疗的费用,就是自己不花,公家的钱也不能浪费呀。我对医生说:“化疗已经没有了意义,保守治疗能延长父亲的生命,我就满足了。再说,花公家钱也是钱呐”。其实,我说这话,并不是表明我境界有多么高尚,如果能挽救父亲的生命,甭说公家的钱,就是我倾家荡产我也愿意,因为我愿承受这种不能代替的疼痛的疼痛。